2月9日是台北書展。這次台北書展請來大陸著名作家、小說《活着》的作者余華,他最近在台灣出了本書,書名是:《十個詞彙裏的中國》。
這本是余華首次用散文方式夾敘夾議地寫中國大陸現狀的書,表現出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對社會和國族命運的關懷。這本書去年 10月出了法文版,今年1月在台灣出中文版,在大陸未必有機會出版。作者用十個詞彙,去寫中國的現狀,從現狀去追尋產生今天這種結果的令人不安的原因。余華以作家之眼和個人經歷剖析經濟崛起的中國,他說自己透過10個詞彙而得到10雙眼睛,讓他能從10個方向凝視當代中國。在前言中,作者說:「我希望能夠在此將當代中國的滔滔不絕,縮寫到這十個簡單的詞彙之中;我希望自己跨越時空的敘述可以將理性的分析、感性的經驗和親切的故事融為一體;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工作,可以在當代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和紛亂複雜的社會裡,開闢出一條清晰的和非虛構的敘述之路。」
十個詞彙是:人民、領袖、閱讀、寫作、魯迅、差距、革命、山寨、草根和忽悠。
二、
在《十個詞彙裏的中國》這本書中,當過牙醫的大陸作家余華,像是找病灶一般,找出十個看透中國的關鍵字,而後一一剖析。
在第一篇〈人民〉的開頭,余華便寫著:「我不知道在今天的漢語裡,還有哪個詞彙像人民這麼奇怪,他無處不在,卻又被人視而不見。」他在這篇文章中大膽寫著天安門學運那段時間發生的事,並自述當時刻骨銘心的感受,讓他理解什麼是人民。
在《領袖》這一章,作者說:撫今追昔,我感到今天的中國已經沒有國家領袖了,只有國家領導人。作者寫《閱讀》,他說:我對那些偉大作品的每一次閱讀,都會被它們帶走。當我回來之後,才知道它們已經永遠和我在一起了。關於《寫作》,他說:寫作就像是經歷一樣,如果一個人不去經歷什麼,那麼就不會瞭解自己的人生;同樣的道理,一個人不去寫作的話,就不會知道自己能夠寫出什麼。關於《魯迅》,他說,「魯迅」在中國的命運,從一個作家的命運到一個詞彙的命運,再從一個詞彙的命運回到一個作家的命運,其實也折射出中國的命運。中國歷史的變遷和社會的動盪,可以在「魯迅」裡一葉見秋。講到《差距》他說:今天的中國,可以說是一個巨大差距的中國。我們彷彿行走在這樣的現實裡,一邊是燈紅酒綠,一邊是頹垣敗瓦。或者說我們置身在一個奇怪的劇院裡,同一個舞台上,半邊正在演出喜劇,半邊正在演出悲劇。……這就是今天的中國,我們不僅生活在現實和歷史的巨大差距裡,也生活在夢想的巨大差距裡。
三、
在《革命》一章,他寫到:什麼是革命?我過去記憶裡的答案在眾說紛紜。革命讓生活充滿了不可知,一個人的命運會在朝夕之間判若兩人,有的人瞬息裡飛黃騰達,有的人頃刻間跌落深淵。人和人之間的社會紐帶也在革命裡時連時斷,今天還是革命戰友,明天可能就是階級敵人。寫到《草根》,他說:改革開放以後,中國的法制是一個逐漸健全起來的過程,一些法律和法規存在著不少漏洞,給予草根們大量的鑽洞機會。所以任何人間奇蹟,這些草根們都可以創造出來。《山寨》是中國今天盛行的話語,余華說:今日中國的社會生態可以說是光怪陸離,美好的和醜陋的、先進的和落後的、嚴肅的和放蕩的,常常存在於同一個事物之中。山寨現象就是如此,既顯示了社會的進步,也顯示了社會的倒退。
中國內地另一流行語是《忽悠》,「忽悠」帶有「不擇手段矇騙」的意思,但是與「詐騙」比較起來,它好像溫和一些,具有一些調侃玩笑的含義。余華說:忽悠一詞的迅速風靡起來,與山寨類似,同樣顯示了當代中國社會倫理道德的缺失和價值觀的混亂,也是中國社會最近三十年片面發展之後引發的後遺症之一,而且忽悠現象在其社會生活方面的廣泛性更甚於山寨現象。
當忽悠大行其道之時,我們也就生活在一個不認真的社會裡,或者說生活在一個不講原則的社會裡。
四、
余華寫作《十個詞彙裏的中國》一書的意圖,是要從今天看上去輝煌的結果出發,去尋找過去與現在的聯繫,探尋那些可能是令人不安的原因。
在《領袖》這一章裏,有一段他這樣寫:「環境的破壞,道德的淪喪,貧富差距拉大,腐敗現象叢生,使今天中國的社會矛盾愈來愈激化。幾百上千,甚至上萬的群眾衝擊政府機關,砸汽車燒房子這樣的群體性事件層出不窮。
「很多人開始懷念過去的毛澤東時代,我想他們中間的大多數可能只是懷念而已,並非真正想回到那個時代。對於這些人來說,毛澤東時代雖然生活貧窮而且壓抑人性,可是沒有普遍的和殘酷的生存競爭,只有空洞的階級鬥爭,當時的中國其實沒有階級的存在,所以這樣的鬥爭僅僅停留在口號裏。那個時代人們節衣縮食平等相處,只要小心翼翼,誰都可以平安渡過一生。
「今天的中國完全不一樣了,激烈的競爭和巨大的壓力讓很多中國人的生存像戰爭一樣。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裏,弱肉強食、巧取豪奪和坑蒙拐騙自然流行起來,於是安分守己者常常被淘汰,膽大妄為者常常會成功。價值觀的改變和財富的重新分配造成了社會分化,社會分化帶來了社會衝突,今天的中國已經真正出現了階級和階級鬥爭。」
簡單來說,毛澤東時代的中國,是社會上沒有階級,而毛硬要搞階級鬥爭來爭奪權力,把社會搞得雞犬不寧的中國;改革開放 30年後的中國,是不講階級鬥爭只講和諧,然而事實上社會上出現階級和階級鬥爭的中國。
五、
關於《十個詞彙裏的中國》,余華說「我在本書寫下中國的疼痛之時,也寫下自己的疼痛。因為中國的疼痛,也是我個人的疼痛。」這是一個真正愛國者的肺腑之言。
被認為最會說故事、最深刻了解中國的華人作家,以生動的文字,寫下你從不知道的中國!在前言中,他說,我如果面面俱到地敘述當代中國,我的敘述將會比阿拉伯的《一千零一夜》還要漫長。選擇十個詞彙,使他可以從十個方向來凝視當代中國。
他說他要從耳熟能詳的日常生活開始敘述之旅。日常生活看似平淡瑣碎,其實包羅萬象,它們豐富、寬廣和激動人心。政治、歷史、經濟、社會、文化、記憶、情感、欲望、隱私等等,都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發出自己的鳴叫。
在前言中,余華引用孟子的話:「生於憂患,死於安樂。」孟子是利用人生感受的例子,說明憂患往往可以使人生存,安逸享樂卻反而使人敗亡。
他又引用意大利詩人但丁的詩句:箭中了目標,離了弦。但丁輕輕地顛倒了因果關係,就讓我們感受到了速度。中國社會三十多年的飛速變化,呈現給我們的,就是因果關係顛倒的發展歷程。我們差不多每天都生活在蜂擁而至的結果裡,卻很少去追尋產生這些結果的原因。於是三十多年來雜草叢生般湧現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,被經濟高速發展帶來的樂觀情緒所掩飾。余華說,我此刻的工作就是反其道而行之,從今天看上去輝煌的結果出發,去尋找那些可能是令人不安的原因。在我追根溯源的旅途上,孟子所說的憂患將會迎面而來。
轉載自香港電台一分鐘閱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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